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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严肃的人口学八卦 （ID：renkou8gua），作者：胡文波，责编：李婷，原文标题：《越努力越不幸？努力为什么越来越"没用"了？》，题图来自：《非自然死亡》

"每天加班到深夜，薪水却没有增长"，"花了几年时间考研，毕业后却发现就业依然困难"，"为了考上公务员，放弃了所有的娱乐，结果几次都失败了" …… 这些声音在当下的年轻人中并不鲜见。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越努力越不行"的怪圈。无论是在学业、职场，还是生活中，他们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却收获寥寥。这种现象在社会上引发了广泛的讨论，甚至有人开始质疑："努力还有用吗？"

近年来，"内卷"一词走入了大众视野。最初，"内卷"是一个人类学概念，指在某一文化模式下，社会形态停滞不前，没有实质性的变革。而如今，它被用来形容竞争过度、效率低下的状况。资源有限，竞争者不断增加，每个人都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努力，结果却是整体收益并未提高。

以教育为例，家长们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从幼儿园开始就为他们安排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孩子们的作息表被各种课程填满。可是，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并未必能带来更高的学业成就，反而增加了孩子的压力和焦虑。

在职场上，员工们为了升职加薪，加班成为常态，工作与生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然而，职位有限，竞争者众多，晋升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很多人发现，即使自己再努力，也难以突破瓶颈。

这些现象让人不禁怀疑：努力真的越来越"没用"了吗？

努力真的越来越没用了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近年来关于代际流动性的研究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些答案。社会科学中，代际流动性通常用来指子女的社会经济地位和其父母一致性的程度。简单来说，它衡量的是一个人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其社会经济地位的可能性。

社会学家谢宇及其合作者 2022 年发表在《美国科学院院刊》（PNAS）的研究发现，在中国，对出生于 1946～1985 年的人群而言，在排除掉工业化带来的职业结构流动影响后，代际职业流动性在年轻队列中出现了明显的下降。具体而言，1976～1985 的出生队列中，男性和女性相比于父亲职业的相关性均上升到了 0.2 和 0.1 左右。用教育来测量代际流动性也发现了类似的结果。在 1966～1985 出生队列当中，男性和女性与父亲教育的相关性分别上升到了 0.4 和 0.45 左右。

这意味着，在较为年轻的队列中，代际流动性变低了，个体的职业成就和教育获得与家庭背景之间的关联更加密切了。换句话说，一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越来越多地受到其原生家庭背景的影响，而非个人努力的结果。

1946-1985 出生队列的代际职业流动性，1946-1985 出生队列的代际教育流动性。图片来源：Xie，Y.，Dong，H.，Zhou，X.，&Song，X. ( 2022 ) .Trends in social mobility in postrevolution China.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119 ( 7 ) ，e2117471119.

高等教育回报的变化趋势也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视角。最近发表在《社会科学研究》上的一篇文章考察了 1986～2019 年期间中国城市地区的大学工资溢价年龄、时期和队列变化趋势（在社会科学中，大学生工资溢价指的是拥有大学学历的劳动者与仅拥有高中学历的劳动者之间的工资差距）。研究发现，在把年龄效应、时期效应和队列效应分离开后，大学生的工资溢价随着时间的演变呈现出明显的上升趋势。然而，在队列效应上，大学工资溢价在出生于 1980 年之后的人群中呈现出显著下降。大学招生规模，也即高等教育扩张，主要解释了队列效应的下降。

中国高等教育工资溢价的队列效应。图片来源：Xu，W.，&Xu，Q. ( 2025 ) .Higher education expansion，economic reform，and the change of college wage premium in urban China ( 1986 – 2019 ) :An age-period-cohort analysis.Social Science Research，126，103127.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变化趋势会因为个体的家庭背景不同而不同。去年一项发表在《社会分层与流动研究》上的文章发现，在高等教育扩张的背景下，农村出身的大学生在工资溢价上受到的冲击更大。具体而言，相比于高考扩张前，高考扩张之后农村大学生的工资溢价下降了 56.9%，而城市大学生的工资溢价仅下降了 38.2%。也就是说，努力似乎确实变得越来越"没用"了，尤其是对于那些原本就处于社会劣势地位的群体。

努力为什么没用了？

从宏观层面来看，社会情境的变化，尤其是刚刚提到的高等教育扩张带来的过度教育，是导致努力越来越没用的一个重要因素。

一般来说，按照教育程度和职业岗位之间的匹配程度，可以区分教育不足、教育匹配和过度教育三种教育匹配状态，其中过度教育指的是个体实际教育程度高于所在职业岗位所需教育水平或者技能。随着高等教育的迅速扩张，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获得了高学历，但社会的职业结构并未能同步提供足够的高技能岗位。这导致许多高学历人才不得不从事与其教育水平不相匹配的工作，形成了过度教育的现象。过度教育的个体不仅在工作中难以发挥其所长，还可能因为教育成本的高昂而对回报产生不满，进而产生"努力无用"的感慨。

此外，阶层固化与"努力陷阱"的存在，或许是更深层次的原因。

阶层固化指的是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性减弱，个体难以通过自身努力跨越原有的社会阶层。在阶层固化的社会中，优势阶层的子女更容易继承父母的地位和资源，而劣势阶层的子女则面临更多的障碍和挑战。

而"努力陷阱"则是一种更为隐蔽的社会机制。去年发表在《美国社会学杂志》上的一篇研究提出了这一概念，其核心观点在于过度努力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的再生产机制，反而可能会对个体的成功带来反作用，阻碍个体摆脱贫困。

作者通过对 8 名来自贫困家庭的黑人青年从高中到大学的民族志研究，总结了努力陷阱的三个机制过程：

首先，劣势放大了对成功的渴望，导致贫困青年过度承诺。研究发现，这些年轻人因早早体验生活艰辛，急切希望通过努力改变现状。这种强烈欲望驱使他们不惜代价争取机会，即便需要付出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努力。同时，劣势也催生了更多亟待实现的目标，如支付学费、赡养家庭及追求个人兴趣或职业发展。然而，与中产阶级子女可通过经济资本直接实现目标不同，这些青年只能依靠劳动或努力达成目标。最终，过度的渴望和繁多的目标反而使他们陷入努力陷阱，导致力不从心甚至失败。

其次，学校的"误导性努力教育"让他们无法持续面对生活中的挑战。作者在调查中发现，低收入家庭学生就读的学校往往过分强调"努力就能成功"的理念。在被观察者就读的高中，关于努力的宣传无处不在，教师也经常将"努力工作"、"全力以赴"与学生的成功直接挂钩（看到这里屏幕前的你是否觉得有些熟悉，手动狗头）。然而，这种教育模式使学生缺乏独立安排生活和调节努力程度的机会，导致他们欠缺应对大学中长期、开放性挑战的实践经验。进入大学后，面对更繁重、复杂的课程任务，学生们发现高中形成的"拼命三郎"方式不再奏效。他们习惯了"全力以赴"，却不知如何调整节奏，结果越努力越疲惫，甚至崩溃。

最后，贫困迫使这些青年为生存而奋斗。对于这些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而言，努力不仅是为实现梦想，更是为了生存。他们需要一边学习，一边打工赚钱维持家计。这种双重压力几乎剥夺了他们喘息的机会。除了应对学业要求，他们还要承受工作压力。一旦遭遇突发状况，如生病或家庭变故，他们极易陷入困境，或因过度劳累而身体崩溃，无法平衡工作与学业而被迫放弃学业。

结语

努力变得越来越没用了吗？答案似乎是"是的"。社会环境的变化、教育扩张带来的意外后果、以及根深蒂固的结构性不平等，都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个人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可能性。从微观视角上来看，当努力成为一种贫困再生产的文化时，努力也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

此外，随着数字化和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数字化浪潮以及 AI 算法也正在重塑传统的社会分工以及取代程序化劳动，对人才的需求正变得更加立体和多元化。当大量重复性工作被代码替代，当跨界创新成为时代刚需，仅仅依靠读书和完成任务式的"小镇做题家"式的努力，反而可能成为认知带宽的桎梏，阻碍了人的全面发展。这或许是个体与时代共同面临的范式革命：曾经助推阶层跃迁的努力模式，正在转变为限制全面发展的隐形枷锁。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努力。也许，努力这个词并没有过时，更重要的可能是如何构建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以及对努力进行新的文化解读，使努力能够发挥其应有的价值，从而避免"努力"逐渐变为一个贬义词。

参考文献：

1.Xie，Y.，Dong，H.，Zhou，X.，&Song，X. ( 2022 ) .Trends in social mobility in postrevolution China.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119 ( 7 ) ，e2117471119.

2.Guo，M.，&Wu，X. ( 2024 ) .Heterogeneity，selection，and the policy effect of educational expansion on college graduate earnings in China，1981 – 2015.Research in Social Stratification and Mobility，90，100912.

3.Xu，W.，&Xu，Q. ( 2025 ) .Higher education expansion，economic reform，and the change of college wage premium in urban China ( 1986 – 2019 ) :An age-period-cohort analysis.Social Science Research，126，103127.

4.Wooten，T. ( 2024 ) .Effort Traps:Socially Structured Striving and the Reproduction of Disadvantage.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30 ( 2 ) 可以杠杆的股票软件，344-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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